我对死亡一事并不是完全没有恐惧。 恰恰正是因为充满了恐惧,所以当初才选择了执笔这份工作。如果能知道死亡的彼岸是什么样子的,也许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吧? 如今,却把小命给搭进来了,这件事情是完全不在计划之中。 在人间,出乎意料的事情也常常发生,发生了也无可奈何。无论多少次预见自己的死亡,当死亡真正发生的时候,这件事情永远都可以划分在“出乎意料”的范围之内。我并不像孟婆说的那般潇洒,也许是真的欠考虑了,也许是玩过了头。但现在又能怎么办呢?发生了都发生了,既来之则安之。 人间的回忆还未消失,地狱已然成了我的新家。 这个新家里是没有时间概念的,我从外面回来之后就一直在事务所中打坐。一方面是为了安定心神,好好接受一下自己这副新的模样;另一方面,生活从此要彻头彻尾的不一样了,而这瞬息变动中的缓冲地带窄小的可怜。 心情是一点点平复下来的,身体也从原来的半透明绿色开始重新慢慢变成实体——大概是灵魂逐渐适应了地狱的空气,自发性地形成了新的模样——五官和四肢与以前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,身体变轻了,痘痘消失了(大概灵魂是不会长痘痘的吧?),紫红色的官袍变成了青蓝色的丝布长袍,身后绣着一片海浪纹饰。袖口处有银丝点缀,右手内衬里绣着两个小小的字:尘世;左手内衬中绣着同样的字体:执笔。青玉笔在手中的重量变轻了,更加合手,不像之前写的时间一长就会手腕酸胀。 说起肌肉酸痛……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有痛感,我还有任何感觉吗? 我想到这里,拿起青玉笔尖锐的尾部刺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手背。哦,痛感还是存在的。表面的皮肤被划破,没有血液流出来,只有绿色的光隐隐从皮肤下发出。透过伤口往里面看去,没有肌肉,只有像银河似的黑暗,黑暗中有点点星光。我用右手手掌摸了一下伤口,划破的地方立刻重新合并了起来,连疤痕都没有留下,一切完好如初。 我对我这副新的身体无比好奇起来! 什么器官在做什么事情啦,什么肌肉负责牵动哪块骨头啦,我会不会感冒发烧流鼻涕?在地狱中感冒发烧流鼻涕了怎么办?但我好像已经没有内脏,没有肌肉,没有骨头了。哪里是致命点?我如果被砍掉了脑袋,再次被刺穿胸口,还能活吗?不对,活不活的,是对凡人的概念。如今我已经离开了人间,也就是说我不可能死了? 我站在书架前长久地发呆,期待如果有任何一本解刨书或者说明手册,可以至少让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是什么一种情况。书籍从各种经文,法术修炼,到轮回业力法则不等……不知我在这书架上寻寻觅觅了多少时间,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——我的生命已经来到了死亡之后的彼岸,对于一个凡人最大的威胁已经消失。然而当“死亡”的概念彻底消失之后,剩下的只有完完全全的未知。 我重新回到木桌之后,铺开笔墨——若是一切皆为未知,那只有让事情继续运转起来,才能知道我自身在通过了死亡之后,究竟发生了什么。 事务所门口的长队还在等待着。